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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听了,惊道:“怎么在京城附近,也会有强盗?”随即跳下轿子,吩咐道:“武艺高强的家丁,分一半去接应;另一半保护家眷和车辆,退到后面有人烟的地方驻扎。”他自己脱去忠靖冠,换上扎巾,脱下长袍,换上箭袖纻袄,左腰插弓,右腰带箭,手持一杆画杆方天戟,骑上白龙马,带领二十多个家丁,也赶进林子里。远远望见四五十个强人,手持器械,将李道宗团团围住。李道宗和家丁们都拿着短刀,抵挡得十分吃力。李渊本想放箭,又怕伤了自己人,于是策马向前,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强盗,不知死活,竟敢拦截官员通行?”这一喝,把强盗们也吓了一跳,纷纷向两边闪开。李渊带着家丁,直冲进去,与李道宗会合。这些强盗见有后援接应,起初有些心惊,但见来的只有二十多人,便又欺他们人少。况且他们本就是来谋害李渊的,怎能见了李渊反而退去?于是又舞枪弄棒,将李渊和家丁们团团围在核心。正所谓:九里山前列阵图,征尘荡漾日模糊。项王有力能扛鼎,得脱乌江厄也无?
第05回 秦叔宝途次救唐公 窦夫人寺中生世子
有词写道:“天地无心,男儿有意,壮怀欲补乾坤缺。鹰鹯何事奋云霄?驾凤垂翅荆棘里。情脉脉,恨悠悠,发双指。热心肯为艰危止,微躯拼为他人死。横尸何惜咸阳市,解纷岂博世间名?不平聊雪胸中事,愤方休,气方消,心方已!”这首词调寄“千秋岁引”,道尽了男儿心怀壮志,甘愿为世间不平之事挺身而出的豪情。
天地间的生死祸福、利害得失,都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只是天理无形,纵使天有雷霆之怒,有时也难以及时惩戒恶行,故而需要有人挺身而出,代天行道,扶危济困。起初,李渊只当这群人是寻常盗寇,以为他们见到大队人马到来,自然会惊慌逃散。却没想到,这些人竟是宇文述派来的东宫卫士,个个都是精心挑选出的精锐勇士。寻常盗贼抢劫不成,往往会四散而逃,但这些人受宇文述指使,若不杀掉李渊及其家眷,如何回去复命?因此他们拼死搏杀。而且,强盗人数比李渊的家丁多出一倍,将李渊等人团团围住,双方厮杀起来,场面惨烈:四野愁云密布,天空冷雾飘荡;战鼓雷响,刀枪如浪。将与将交锋,仿佛天神地鬼争功;马与马对峙,好似海兽山彪夺食。盗贼们骑着紫叱拨、五花骢等名马,每一匹都如龙驹神骏;他们手中的松纹刀、桑门剑等兵器,件件寒光凛凛。战场上,枪影如柳絮纷飞,刀光似杨花翻滚;剑戟闪烁如虹电,戈矛耀眼似星月,直杀得昏天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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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恶战持续了一个时辰,太阳渐渐西沉。李渊心中挂念家眷,一心想要杀出重围。然而,他杀向东边,强盗便围向东边;战到西边,强盗又拥到西边。李渊虽未受伤,却始终无法脱身。留守保护家眷的家丁,因职责所在,也不敢轻易前来接应,李渊陷入了危急时刻。
或许是天命该有转机。秦琼与樊虎从长安完成押解军犯的挂号手续后,途经临潼山下、植树岗边。他们听到林中喊杀声震天,便登上高岗查看,只见五、七十名强盗将一队官兵围在中央。秦琼对樊虎说:“天下灾荒,山东、河南一带盗贼四起也就罢了,没想到离都城不过数十里,竟也有强盗如此猖獗!”樊虎指着李渊说:“被困在中间的不是强盗,是捕盗官兵,他们寡不敌众,看情形已十分狼狈。兄长在山东六府,素有‘赛专诸’的美名,难道只在本地行侠仗义?如今路见不平,怎能袖手旁观?兄长不妨施展本领,助他们一臂之力,也显你豪杰本色。”秦琼道:“贤弟,我正有此意,只是怕你不愿成全。”樊虎疑惑:“我劝兄长去帮忙,怎么反倒说我不愿成全?”秦琼解释:“你先带着这些军犯下山,赶到关外找地方等我。你在此虽能相助,但军犯无人看管可不行。”樊虎仍想留下:“我留下还能帮衬兄长,为何让我先走?”秦琼坚持:“我一人足以对付这群盗贼。你放心去吧!”樊虎无奈,只得带着军犯先行。
秦琼整理好范阳毡笠,紧了紧腰带,提上金锏,跨上黄骠马,借着山势冲下高岗,宛如猛虎出笼,气势骇人。他大喝一声:“响马休得无礼,我来也!”这一声吼,犹如春雷乍响、霹雳轰鸣。但众人见他单枪匹马,并未将他放在眼里,就连李渊也不觉得他能扭转战局。因此,强盗们仍围着李渊厮杀,根本没把这个捕盗公人放在心上。直到秦琼冲入战场,才有一两人上前迎战。那些早已疲惫不堪的强盗,遇上秦琼这个生力军,加之他勇猛过人、兵器沉重,交手几招便将两人打下马。众强盗见状,这才放弃李渊,转而围攻秦琼。秦琼却不慌不忙,舞动起两条金锏,锏影翻飞,如白鹭齐飞、飞泉奔涌,又似密雪旋空、寒涛卷风。他马到之处,强盗纷纷躲避;锏落之时,气势令山岳生寒。
此前,强盗们倚仗人多,将李渊等人逼得团团转,威风凛凛。如今碰上秦琼,里应外合之下,被杀得四处逃窜,有的躲进深山,有的闪入树林。李渊勒马站在空处,指挥家丁协助秦琼。机灵的强盗跑得快,保住了性命;迟钝的则非死即伤,瞬间溃不成军。很快,就有一个被锏打落马的强盗,被家丁们抓住,带到李渊面前。李渊怒斥:“你这贼子,为何聚众劫掠过路官员?拉下去砍了!”那强盗战战兢兢道:“小人不是强盗,是东宫护卫,奉宇文大人之命行事。他说您与东宫有仇,让我们在此打劫。这是上命差遣,与小人无关啊!”李渊怒道:“我与东宫有何仇怨?休要狡辩!本想砍了你,但念你也是被逼无奈,饶你去吧!”那人得了活命,狼狈逃走。
李渊看向仍在奋力厮杀的秦琼,吩咐道:“快去请那位壮士来相见!”一名家丁骑马赶到秦琼身边:“我家老爷请您相见!”秦琼问:“你家老爷是谁?”家丁答:“是唐公李渊。”秦琼勒住马,正犹豫间,又一名家丁赶来:“壮士快去吧,我家老爷必有重谢!”秦琼听了“重谢”二字,笑道:“我不过是路见不平,既不为你家老爷,也不图你家谢。”说罢,拨转马头,朝大路疾驰而去。
李渊见家丁请不动秦琼,连忙说:“本该我去道谢,怎能劳他前来?是我失礼了!”他吩咐家丁:“你们先去接家眷,我自去追上谢他!”说罢,紧拉缰绳,追着秦琼喊道:“壮士且慢,受我李渊一礼!”秦琼却头也不回。李渊连喊数声,见他不停,只得继续追赶:“壮士,我全家受你救命之恩,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姓名,他日也好报恩!”就这样追出十余里。秦琼心想:“樊虎在前面,等我追上他,李渊迟早会问出我的名字,不如说了,省得他再追。”于是回头喊道:“李爷莫追了!小人姓秦名琼!”说罢摆摆手,猛抽一鞭,马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去。
李渊还想再追,可战马经过长时间拼杀,早已疲惫不堪,而且他孤身一人,若路上再有强盗余党偷袭,难以应对,只好作罢。当时顺风,李渊只隐约听见“琼”字,又见秦琼摆手,错听成“五行”,便将“琼五”二字牢牢记住,想着日后定要报答此人。李渊正要骑马返回,忽见远处尘土飞扬,一骑飞驰而来。他心头一紧:“强盗又追来了?且看我手段!”随即拉弓搭箭,一箭射去,那人应声落马。待尘土散去,才发现竟是自家家眷。李渊正与家人诉说秦琼救命之事,几个脚夫和农夫哭哭啼啼跑到马前:“不知我家主人犯了何事,竟被老爷射死?”李渊惊讶道:“我没射死你家主人!”众人哭道:“我们拔箭时,见箭上有老爷的名字。”李渊这才想起:“方才与强盗厮杀刚结束,见一人飞马而来,我以为是强盗余党,便射了一箭,没想到误杀了你家主人。你家主人是谁?哪里人?”众人答:“我家主人是潞州二贤庄的单道,字雄忠,从长安贩绸缎回乡,路过此地。”李渊叹道:“人死不能复生,这也是误伤。你家还有什么人?”众人说:“还有二员外单通,字雄信。”李渊道:“你回去告诉单雄信,我剿匪时误伤你家主人,实属意外。这里有五十两银子,你好生安葬,送他回乡。我回故乡后,定会派官员到潞州登门吊唁。”众人虽满心不甘,但“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何况身处旅途,也只能无奈接受,自行料理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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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嘴上虽如此说,心中却十分过意不去,又与脚夫、农夫们说了好一会儿话。也正因这番耽搁,他们未能及时出关。离长安六十里处没有驿站,只有一座大寺,名为永福寺。李渊见家眷众多,普通民户难以容纳,便派人到寺中告知,想暂借寺院歇息。寺中住持法名五空,听闻此事连忙撞钟擂鼓,召集众僧,在山门外迎接。一面让小和尚打扫方丈室、收拾厨房,一面身披袈裟,手持信香,率领全寺僧众出寺迎接。李渊吩咐家眷和车辆先在寺外等候,自己先行入寺。但见寺院:千年台基坚固如初,万岁殿宇峥嵘壮观。山门左右,风调雨顺四大天王威严伫立;佛殿中央,过去、未来、现在三大士端坐其间。朱色窗牖绮丽精巧,雕刻着细致的葵榴图案;赤墙银壁绚烂夺目,彩画出浓山淡水的景致。观音堂内,古铜瓶中插着朵朵金莲;罗汉殿里,白玉盏内盛着莹莹净水。山猿献果,听闻佛经得以超脱;野鹿衔花,聆听法语脱离业障。万道金光直侵云汉,千条瑞气紧锁太空。后人有诗赞曰:“佛殿龙宫碧玉幢,人间故号作清凉。台前瑞结三千丈,室内常浮百万光。劫火炼时难毁坏,罡风吹处更无伤。自从开辟乾坤后,累劫常留在下方。”
李渊走到殿上,左右侍从放下胡床,僧人们上前参拜。李渊命人引领家丁查看方丈室,又让附近僧房的僧人暂时搬离,之后才打发家眷进入寺院,并封锁了中门。他自己坐在禅堂中,心想:“若是寻常强盗,经此挫折想必不敢再来。但这些人若是东宫所派,只怕不肯甘心,难免会再次来袭。”于是吩咐家丁内外巡逻,以防不测。自己则佩着剑,在灯下看书。殊不知那些假扮强盗的东宫卫士,早已在山林中抹去脸上粉墨,换了装束,集结后傍晚便进了城,哪里还会再来?宇文述和太子见一计不成,也觉得无趣。好在李渊不知情,否则难免成为笑柄。况且那些人回禀时,谎称杀伤了李渊许多家丁,将李渊杀得狼狈不堪,称这一番奚落已足以消恨,于是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但李渊如同惊弓之鸟,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坐到二更时分,李渊正打着哈欠,忽然闻到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他看向几上的博山炉,里面早已烟消火灭。奇怪的是,起初还能隐约闻到一丝香气,后来竟觉得满堂馥郁。他让人去查看佛殿上的香炉,回报说炉中并未燃香。李渊觉得奇异,便步出天井,只见天上景星闪烁、庆云缭绕,祥霞瑞雾盘旋不散。原来,在禅堂后面,有紫微之星临凡,虽未离兜率天,但其香气已满天,预示着有贵人即将诞生。李渊正仰头观看,忽有看守中门的家丁来报,说夫人分娩,生下了二公子。此时正是仁寿元年八月十六日子时。李渊连忙隔着门传话询问夫人安好,家丁回复说,夫人因途中听闻有强盗阻截,不免惊心;后来又因遇到强盗,吩咐退到有人烟处驻扎,行进匆忙中受了震动,这才导致分娩。好在夫人身体平安,李渊这才放下心来。
挨到天明,李渊进殿参拜如来。家丁们都进入禅堂,叩头问安。住持率领僧人,拿着红色手本前来贺喜。李渊道:“寄居寺院分娩,污秽了如来清净道场,罪责在我,有何可喜可贺?”随即命家丁取十两银子交给住持,让他多买些沉檀速降等香,在各殿焚烧,以解除血光污秽。李渊又对住持说:“我本想即刻起身赶路,无奈夫人刚分娩,经不起路途辛苦,想在贵寺再住些时日,不知可否?”住持禀道:“敝寺简陋,本不堪贵人居住。好在寺院宽敞,若老爷愿意,不妨等夫人满月再行离去。”李渊道:“只是担心多有打扰。”他吩咐家丁不得外出生事,也不得在寺内骚扰。又对住持说:“我看这寺院虽然壮丽,但很多地方已经坍颓,我打算出资修整一番。”住持道:“僧人早有此意,但小修也需千金,重整则不下万两,一直苦于没有大施主。即便常有往来的老爷们写下结缘簿,僧人一时也不敢去催逼,所以迟迟未能动工。”李渊道:“我就做这个大施主,也不用你催,我一到太原,就派人送钱来。”随即研墨,饱蘸笔毫。住持忙送上一个大红织金丝绸面的册页。李渊展开,写上一行:“信官李渊,喜助银一万两,重建永福寺,再塑合殿金身。”僧人们伸头一看,无不吃惊,在一旁暗自盘算:“不知谁来采购木料,谁来监工,少说也能从中克扣一二。”有的说:“你看如今一分钱不出的人,偏会在缘簿上整百整千地写,何曾见过真拿一钱来的?到兴建时找个护法,还要大肆奉承,陪堂管家都要索要好处。别说一万两,就是拿五百两来,哪个敢去催他交齐?”众人胡猜了一阵。次日一早,住持寻来四盘香,请李渊到各殿焚香,寺中撞钟擂鼓,对李渊十分奉承。自此,李渊每日在寺中居住,只等夫人满月后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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