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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宣元年的冬雪,落了整整叁日叁夜,天地间银装素裹,如同玉砌冰雕。
雪光映得人眼微微发痛,相思披着厚重的狐裘,行走在漫天飞雪中,脚下的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她这些年忧思郁结,体质每况愈下,到了冬天,如从前令仪一般,咳嗽总是止不住,仿佛沉雪压枝,脆弱而难以支撑。
周述遍请宫中外的名医,不论是百年老药还是新奇偏方,无不尝试。可那些汤药日日送来,仿佛溪水东流,终究留不住她的健康。
周述鬓间早生华发,鬓影如霜,眉目间的忧虑更是难掩。只是在她面前遮掩的好,偶尔她和他说几句话,他就开心地故意拖延时间,把自己新得到的有趣事儿说给她听,也不管她在不在意,留不留心,只要能多说几句,或者能多听他说几句,他便知足。
相思倒是淡然,仿佛命数已然看透,日子一天天地过,不如随它去。
风雪未止,山路泥泞滑腻,连珠搀扶着她,细心地替她遮风挡雪。寒风入骨,倒也带着几分清冷的甘冽。相思反而觉得舒心了些,呼吸间似能卸下心中重担。
远远地望见那座坟茔,前朝贵妃,最终也不过是一抔黄土,坟茔尽管简朴,却也打理得整洁清爽,连旁生的荒草都未曾见。相思时常遣人来打扫,送上她最喜欢的花束,自是不愿令仪孤苦无依。
当她凝神远眺时,却见那墓前已有一人伫立,身形修长,素衣寒风中微微拂动。相思微怔,而后淡然一笑,轻声唤道:“崔大人。”
那人回身,果然是崔景玄。数载未见,他容貌依旧,风姿温雅,仿佛世外高士。见到相思,崔景玄眼中露出几分意外,却很快笑意温和,行礼道:“多年不见,公主别来无恙?”
相思微微颔首,唇边笑意淡如晨霜:“听闻朝廷已为我拟定名号,前朝许氏含宜郡主。崔大人还是称我郡主吧,免得落人口舌。”
崔景玄闻言,神色略有一丝沉凝,但终究只是淡笑道:“郡主的心境倒是从容豁达。”他的目光落到相思怀中那襁褓中的孩子,微微一怔:“这么冷的天,小世子可别冻着。”
相思想起来崔景玄是他的亲舅舅,于是温声说:“这孩子爱往外头去,再说令仪与我多年深交,晏儿应该来看看令仪。”
崔景玄缓缓伸手,将孩子抱了过来。怀中孩童原本闭着眼睛,似是睡得安稳,可忽然感受到什么,竟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映着崔景玄的面容,片刻后竟咧开嘴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如碎玉击盘。
崔景玄的手指微微一颤,像是握住了一缕风,温柔得仿佛怕将那笑意惊散。
“果然是聪慧的孩子。”他轻声道,“晋王殿下常提起,言道郡主与小世子可亲,在外这些时日,甚是想念。”
相思垂眸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孩子笑靥如花的模样。忽然,她低声道:“崔大人学识渊博,才名远扬。若是日后有机会,可否教导晏儿一二?也望崔大人日后能多加看护于他。”
崔景玄眉宇间掠过一抹讶色,旋即拱手道:“郡主如此抬爱,景玄自当竭尽所能。再说,有晋王在,何人敢伤世子分毫?”
相思微微颔首,仿佛松了口气。二人一同拜祭了令仪,旋而并肩沿山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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