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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授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文书房内算筹碰撞、简牍翻动的所有细微声响,如同磐石落入深水,瞬间定住了周遭的涟漪。这简单的两个字,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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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涣年轻挺拔的脊背瞬间绷紧,如同被无形的弓弦拉满!腰间悬挂的玉组佩因这突然的发力而铮然作响,清越的玉鸣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猛地抬起头,年轻俊朗的面庞上写满了惊愕与不解,唇瓣微张,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此乃豪强巧取豪夺,岂可……”的诘问已涌到了喉间。他无法理解,一向持正公允的沮公,为何会对甄氏如此明显的趁火打劫、挟粮索地的行径点头应允?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然而,就在他气息一滞、即将发声的刹那,沮授手中那柄温润的麈尾玉柄,已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沉稳力道,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压在了他紧握成拳、青筋微现的手腕之上。那玉柄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官服衣袖渗入肌肤,如同一股清泉,瞬间浇熄了袁涣胸中翻腾的怒火。
沮授的目光,并未停留在袁涣激愤的脸上,而是缓缓下移,落在他那磨损得几乎露出内衬的袖口边缘。那是连日来不眠不休、伏案疾书,袖口无数次与粗糙的简牍边缘摩擦留下的印记。沮授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疼惜,如同长辈看着自家刻苦却尚显稚嫩的子弟。这磨损的袖口,无声地诉说着眼前年轻人的赤诚与竭力。他看到了袁涣眼中那份纯粹的、尚未被官场规则磨平的棱角与正气,这正是孙原太守所珍视、所倚重的。
“秋后加征三成市税。”
沮授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将目光转向了侍立一旁、始终沉默如石的户曹掾史和洽。这句话,仿佛是对袁涣无声的解释,也是对下一步棋局的明确落子。那麈尾的尾尖,如同一条通晓心意的灵蛇,也随着他目光的转向,在空中划过一个微妙的弧线,稳稳地指向了和洽的方向。
和洽瘦削的身形仿佛一直凝固在灯影里,直到沮授的目光和麈尾的指向同时落在他身上,他才有了动作。没有多余的话语,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他只是无声地、极其麻利地颔首,动作迅捷得如同早已演练过千百遍。他上前一步,双臂一展,那张几乎铺满了半张巨大漆案的陈旧羊皮舆图被利落地完全展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舆图上,漳水如一条扭曲的巨蟒横亘中央。在它的北岸,一点用上等朱砂点染的印记鲜艳刺目,那是“甄氏粮仓”,此刻在灯下望去,竟似一颗饱满欲滴的血珠。而在漳水南岸,与之遥遥对峙的,是一团用浓墨洇染出的、形状狰狞扭曲的标记——“黑山贼寨”。两者隔着蜿蜒如肠的河道,在舆图上形成一种无声却惊心动魄的对峙。
暮色如融化的青铜汁液,沿着太守府九重檐角缓缓流淌,浸润着每一片瓦当的兽纹,将文书房笼罩在一片凝重而古老的昏黄之中。青铜连枝灯盏上,第七朵灯花爆开的轻响格外清晰,跳动的火焰将沮授执麈尾的身影扭曲、拉长,如一道沉重的碑文,投在身后堆积如山的简牍之上。空气中弥漫着竹简陈年的气息、墨的微涩,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焦糊味。
沮授的目光,沉静如深潭古水,落在面前摊开的冀北田册上。麈尾玉柄悬停在半空,尾端那束细密的银毫,如同带着千钧思虑,轻轻拂过竹简上“钜鹿甄氏献粟三千斛”几个墨色饱满的大字。灯光下,那墨痕竟折射出幽微的冷光,仿佛不是墨汁,而是凝固的血。而紧邻其下,一行蝇头小字“清河淤田百顷为偿”,则像一条阴冷、湿滑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主文,透着一股贪婪与算计。灯焰不安地跳跃着,舔舐着简牍的边缘,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哔剥声,仿佛那行小字本身就在燃烧,某种见不得光的交易正在这昏黄的光晕里被无声炙烤。
“批‘准’。”
沮授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文书房内算筹碰撞、简牍翻动的所有细微声响,如同磐石落入深水,瞬间定住了周遭的涟漪。这简单的两个字,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袁涣年轻挺拔的脊背瞬间绷紧,如同被无形的弓弦拉满!腰间悬挂的玉组佩因这突然的发力而铮然作响,清越的玉鸣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猛地抬起头,年轻俊朗的面庞上写满了惊愕与不解,唇瓣微张,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诘问再也按捺不住:
“沮公!此例一开,岂非纵容豪强借天灾兵祸、趁火打劫?清河淤田虽非上等,亦是公产!甄氏献粮是功,然以此要挟百顷之地,其心可诛!这……”他声音因激愤而微颤,“这置太守清名于何地?置魏郡法度于何地?”
沮授的目光终于从简牍上抬起,落在那张因激愤而涨红的年轻面庞上。他没有立刻斥责,反而极轻微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如同压上了整座邺城的重量。他手中那柄温润的麈尾玉柄,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不容抗拒的沉稳力道,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压在了袁涣紧握成拳、青筋微现的手腕之上。那玉柄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官服衣袖渗入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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