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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锡琛倏忽间泣不成声,将额头抵在妻子发间:“瑾娘,你在说些什么傻话……”
“不,二爷,您一定要答应我……”杨瑾娘紧紧攥住丈夫的衣衫,枯枝般的手指仿佛要嵌入丈夫的血肉里,如同她的祈求:“否则我死也无法安宁,再难轮回转世的!”
她艰难地仰头望着丈夫,眼中盛满了愧疚,与其说是愧疚,更活似罪孽——她好似犯下了无法饶恕的罪孽,唯有丈夫点头才能让她看到这份罪孽被宽恕的可能,她才能得到救赎。
王锡琛紧紧抱着妻子,终是含泪点了头:“放心,你放心吧……”
杨瑾娘攥着丈夫衣衫的手指终于放松了,嘴角绽出一点安心感激的笑,那点笑意虚幻如镜中花,很快,镜中花枯萎,幻镜也崩裂碎开,枯死的花送别着亡灵,幻镜的碎片割伤了生者。
杨瑾娘就这样去了。
橘子站在门边,目送着杨瑾娘的离开。
橘子不禁回想,从第一次见到杨瑾娘,她就躺在这张床上,那时她刚生完贞仪,坐了一个很长的月子,橘子还曾想,人类真是脆皮。
再之后,杨瑾娘又一次有孕,目睹了那场难产经过的橘子再无法说出人类太过脆皮这种无知无畏的风凉话,相反,它觉得用时下这种方式生孩子的人类简直强得可怕,而大难不死的杨瑾娘却急着承诺等养好身子再生一个。
之后杨瑾娘果然言出必行,又生下了静仪,那次早产据说也很危险,但在这件事情上,胆子小的杨瑾娘却好似从不知道后怕。
如今回忆起这些,橘子忽而意识到,杨瑾娘这一生,不是在生孩子,就是为生孩子做准备。
于是,橘子想到了老太太曾和贞仪说过的那座压在女子身上的大山,此时想来,生育这件事似乎便占了大半山头——而杨瑾娘这个极度软弱却又待自己极度狠心的女人,终于被这座大山压垮了,压得扁扁的,像一片烂掉的叶子,至死也不曾挣扎过半下。
杨瑾娘固然是可怜的,但橘子觉得她的离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若能看到人死后的魂魄,想来杨瑾娘此时一定是轻盈的。
寒露之末,小院墙角处的盛放的那丛黄菊是最整个秋日里最鲜亮的颜色,秋风拂过,菊香幽幽浮动,似为这座小院的女主人饯行。
贞仪只在当日大哭过,随着母亲过世,一应丧仪琐务,以及二房这座小院中昔日那些由母亲料理做主的事,突然间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贞仪肩上。
除此外,还有惊惧的静仪,五六岁的孩子对死亡半知半解,每日都在哭着找阿娘,尤其是天黑后临睡前。
没了母亲,方真正体会到何为长姐如母,贞仪白日里忙着诸事,晚间安抚幼妹,搂着惊惶如小兽般的静仪入睡。
头七夜里,静仪又哭闹了一场,终是被贞仪安抚下来,抱在怀中轻轻拍着。
寒露已除,夜里寒凉,但静仪体虚,哭了这一场后,满身都发着虚汗,贞仪拿被子将犹在抽噎的幼妹裹好,紧紧抱在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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