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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这位权知开封府似乎并不就此满足,又另外专折上奏,虽然轻描淡写的批评吴从龙行事不当,以致生出这些事端来,却又对封建之议,大加赞赏。他的奏折,洋洋洒洒近万字,一面赞美成周、西汉封建之利,批评秦始皇以不封建而亡国,又生拉硬扯的将唐代之祸,归结于贞观君臣之不肯封建上。然后又比较今日大宋之形势,以为正与西周相类,力观高太后要效仿赵威后,绝不可错失良机,令太祖、太宗皇帝的子孙后代,只知道安享由祖先的遗泽……
上了这封札子后,蔡京仿佛意犹未尽,次日又再次上书,痛陈宗室是如何浪费国家的公帑,而于天下国家毫无贡献,再次要求太皇太后与皇帝为万世计,封建诸侯于南海诸岛!
蔡京的两封奏折,便如同捅了马蜂窝。
一听到要被赶到南海那种蛮荒瘴疬之地,再也不能过那种坐享丰厚的俸禄,每日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生活,马上便有一些宗室开始惊慌失措。这些安稳久了的宗室,早已没有了任何的雄心,他们绝没有任何开拓进取的勇气,只要能富贵终身,平时即使丧失一切的政治权力,不能对朝政发表任何看法,也绝无不满。这些人已经完全成了膏粱子弟,他们视汴京以外的一切地方为荒僻的乡下,即使让他们离开汴京去杭州,他们也会嫌湿嫌热,百病丛生,这时候听说居然要将他们封建到南海诸岛去,这实是与叫他们去死没有多大的区别——即使按照西周封建之制,这些宗室们到封国,便能享受到从未有过的政治权力,但是,在这些人的心中,南海的诸侯王与一介蛮夷酋长没有任何的区别,他们宁肯在汴京当个小地主,也不愿意去做南海的酋长。
他们对这种未来的害怕,远远超过对其余一切的惧怕。于是,一反常态的,大宋朝建国以来,头一次有这么多的宗室,不顾忌讳的主动参预到政治事务当中来……
在太皇太后那里讨了个没趣的蔡国公赵宗达率先拜表反驳蔡京,他的奏折受到了太皇太后讥讽——向太后听说,高太后读了他的奏折后,便询问陈衍,请一个儒生写这么一封奏折,大约要花多少缗钱。但是,赵宗达的奏折反驳的理由亦是最有力的——在圣人的经典中,明确指出四荒乃是天地所弃,专门用来安置四夷者。在中夏,只有有罪的罪人,才会被赶到四荒之地去!因此,赵宗达在奏折中痛斥蔡京、吴从龙之议,是将太祖、太宗皇帝的子孙,当成蛮夷、罪人来看待,而根本不是恢复封建制。因为周、汉的封建,都是在华夏进行封建,而此策在唐太宗时,便已经被贞观君臣所否决了!
赵宗达的理由被反对的宗室们纷纷引用,因为文章写得漂亮,乃至于还被汴京的士子们传唱。
封建之议,不仅招致宗室几乎是众口一辞的反对——时至今日,在宗室中没有听到一句赞同的声音;而且,在士大夫中间也引起了轩然大波。朝中支持者与反对者吵成一团,在旧党与倾向旧党的大臣当中,反对者人数众多,声势浩大——他们反对的理由各不相同,有人以为大伤“亲亲之义”;有人则以为时移势转,此时恢复封建,不过劳民伤财,于宋朝本身并无半点好处,反而因为人口的外流,会减少宋朝的税收;有人则引周汉之鉴,以为封建诸侯,时间一久,必使兄弟交攻,他们根本就反对一切封建;还有相当一部分,则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认为治国唯一需要的就是休养生息,善守祖宗制度,根本不必搞任何花样,在这些人眼里,任何花样都只能是惹事生非,他们只盼着在太皇太后垂帘,司马光为相的时间中,让大宋回到他们所期盼的那种正轨……
总而言之,在向太后的所见所闻当中,都是封建诸侯之议,在朝中引起了极大的非议与争论。但是太皇太后与两府,却态度让人捉摸不透。向太后知道,两府事务非常繁忙,从未正式讨论过封建之议,但是很多传闻都说,两府诸公大多支持封建之议,有传闻更指王安石与石越才是封建的主谋……而太皇太后的态度,就更加暖昧不明,有传闻说太皇太后反对此议;但亦有人相信,太皇太后也在暗中支持封建……
但无论如何,这些传闻并不可信,因为也有很多传闻指出,向太后本人也是支持封建诸侯的!但这显然并不是事实——如果真要将雍王封建到南海那种蛮荒之地,向太后在心里肯定是乐意的,她早就听说过瘴气的厉害,让瘴气收拾了这个叛逆,那亦是老天开眼。但是,向太后从心里便不相信,如若封建雍王,便没有道理不封建曹王,但她绝不相信太皇太后会答应让她两个儿子都去那种瘴疬之地!
若要以前,她或者还会心存幻想。但此刻,她不会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因为,她同样亦是一个母亲!
从童贯的禀报中,她知道吴从龙与曹友闻关系密切,而蔡京又在主动结交田烈武——无论是田烈武,还是曹友闻,都是六哥可以信任的臣子。这些人做这些事情,多半是为了六哥,但是,向太后却并不抱什么希望。
虽然她亦知道田烈武、吴从龙与石越的关系,蔡京与石越、司马光的关系,但是,对于石越与司马光,向太后如今都没什么信心。
石越曾经是她寄予厚望的人。那个风雪之夜,他的确在福宁殿坐镇,镇压叛乱,立下极大的功勋!但是,正是如此,石越比旁人更应当知道谁才是幕后的主谋!但他此后,可曾发过一言来主持公道?他可是大行皇帝一手提拔的大臣,如今又贵为右仆射,在朝中威望素著,他都不说话,她还能指望谁?
向太后不能不疑心,那天晚上,石越的忠心,是否只不过是为形势所迫?
至于尚书左仆射司马光,向太后更是彻底的大彻大悟——这些所谓的“君子”,果真有那么靠得住么?!
向太后的确猜对了高太后召见司马光、石越所为何事。
内东门小殿,太皇太后高滔滔隔着珠帘,望着侍立在阶下的司马光与石越,忽然生出一种感觉——自垂帘以后,她似乎从未有顺心如意的时候。
但无论如何,所有的挑战,她都必须面对。
“吴从龙……”高太后一面说着,一面却瞥了一眼石越。这个惹事生非的鸿胪寺主薄的底细,她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他的背后有两帮人,一帮人自然是那些自诩为忠于小皇帝的“忠臣义士”们;另外一个人,则便是站在她面前的尚书右仆射石越。她不知道吴从龙的封建之议,究竟和石越有没有关系,但是她却可以肯定,石越和那些“忠臣义士”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若将石越视为他们的后台,亦算不得冤枉了他!高太后在心里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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