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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左仆射府。
一个微微有点驼背的老仆人托着一盏油灯,引着四个二三十来岁的官员朝侧厅走去。一路之上,只见府中道路走廊的两侧,隔上好远才会挂上一盏的油灯,昏暗的灯光,仅仅能勉强照明而已。那老仆将这几个人引进侧厅坐了,便即告退,有两个老厢兵奉上茶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官员拨开碗盖,放到鼻下闻了一下,道:“这是信阳军的茶。”
坐在他旁边的一人却叹道:“这又算得了什么好茶?这是堂堂左丞相之府,竟连根蜡烛都见不着……”
“如今蜡烛多贵,常兄不知道么?”那嗅茶的官员一面将茶碗放回案上,一面道,“现今本来物价便贵,泸州又是大宋蜡烛的主要产地,如今是连寺庙里的香烛都点得少了。”
“哎,多事之秋。”那姓常的官员微微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
左仆射府书阁。
司马光翻弄着手中的名帖——刑恕和常安民他是极熟悉的,刑恕是程颢的学生,同时也算是司马光、吕公著的门人,他才华横溢,很早就中了进士,甚至一度受到王安石的赏识,但因为对王雱批评新法,得罪王安石,在熙宁初年被赶出京师,当了一个小县的知县,后来司马光与石越合作,主持撤并州县改革,他那个县被废除,因为吕惠卿从中阻挠,刑恕就一直被闲置,这些年间,刑恕开始是在嵩阳书院一面任教职,一面读书;同时也给《西京评论》写点文章,和司马康关系极好。石越抚陕时,据说刑恕曾经一度因富绍庭的介绍,想去石越幕府谋份差使,但不知何故,石越对他非常冷淡,他在陕西只呆了一个月,便悻悻回到洛阳,直到不久前,才因司马光的推荐,又做回崇文院校书——也算是个馆阁。
常安民也是旧党年青一代中的英材,他是熙宁初年的太学生,进入太学的时候,不过十四岁,熙宁六年中进士,王安石曾经对他百般笼络,但他不为所动。后来因为言语得罪安惇,屡受打压。也是前不久才被荐为仓部员外郎。熙宁年间的太学生,七成是新党,三成是石党,常安民在太学生中名望极高,还偏偏是旧党,不能不说是一个异数。更何况,常安民还与蔡确是连襟。这就更加要让司马光等人对他青眼有加了。
但另外两个名字就很陌生了。建州李绾、福州吕彰——又是“福建子”,一个念头突然冒了上来,司马光按捺住心中那种莫名的嫌恶感,将手中的名帖放到案上,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蔡京,温声问道:“元长,这李绾和吕彰,元长可认得?”
“相公问的可是李绾李公权、吕彰吕伯阳?”蔡京笑道,“这倒巧了,下官昨日才见过他们。”
“原来元长认得。”
“相公可知道杭州西湖学院出了一个食货社?”
“食货社?”
“是一个人数极小的学社,听说不过二十来人,但因都是江、浙、淮、福建六路的名士,在东南颇具声势。这个学社还办了一本《食货》,下官略略翻过,大概是主张义利为一,重事功,讲究经世济用,他们专门研究历代食货财计之学,反对抑末厚本,主张农商并重,要求既要轻徭薄赋,又要保护富人。依下官所见,他们对交钞、钱庄、互市、海外贸易都极为关注……”
“这无非是石学支派。”司马光不以为然的说道。
蔡京笑了笑,摇头道:“以下官所见,这食货社虽然与石相主张有相近之处,但区别甚大。他们对理学、新学、石学都有批评,甚至对孟子与董子[155]都多有指责。下官就看到他们中有人说大程小程之学是不知痛痒之学;又认为六经皆史,新学妄解经义,说到底不过是无用之语;也有人嘲笑石学其实全无体系,无非几块破烂缀成,甚至有人说石相也就一部《论语正义》作得好,但也全是疏阔之语;又骂孟子、董子常常曲解圣人之意,歪曲儒术……”
司马光听蔡京的介绍,他是方正君子,对这种狂妄轻薄子,心中更是平生反感,不由讥道:“那他们以为世间可还有学术?”
“那自是有的。”蔡京笑道,“便是他们的食货之学。他们可是要为儒术立大体,定大略的。他们说孔子之术,就是治国平天下致万世太平之学。要治国平天下致万世大平,奢谈道德文章,性命义理,那只能南辕背辙,愈行愈远。要成此外王之学,惟一的办法,就是重事功,做有用之学。而这食货理财之术,便是他们最看重的有用之学。”
这番话与司马光的学术,却颇有暗合之处。但司马光依然感觉这“食货社”的人,过于妄自尊大,因摇摇头,道:“这未免失之偏颇。”
但司马光对食货社居然并没有全盘否认,却不免令蔡京吃了一惊。他捉摸不透司马光的真实态度,因又笑道:“其实下官对他们所知不多,便是这些东西,也是昨日这李绾、吕彰和下官说的。李绾、吕彰都是西湖学院出身,熙宁十五年的进士,早在食货社还全无名气的时候,便已是其中成员。因他二人懂账目,对会计条例也极熟,登第后也没有外放,被吕吉甫相公留在太府寺权任主薄……”
司马光听到这二人竟然是吕惠卿所用,脸色顿时又难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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