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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竟依次拜别了父母兄嫂,回眸看向府外,王府车轿浩浩荡荡,送迎的人马一眼望不到头。他还看到了猗云立在阶下温顺地望着他,现在他明白陆令从那日为什么让她送他回来“认认门”了。
迈出门槛的那一瞬间,一种即将迈入全然陌生的新角色和新境况的实感才终于袭卷了谢竟全身,让他清楚意识到这一回车轿行出乌衣巷,隔日再来,他便是谢家的客了。
直到吉时临近,皇帝皇后都没有在昭王府露面,只是遣了钟兆来传旨,命陆令从的舅舅与舅母权作高堂,受新人第二拜。吴贵妃也难以独自出宫观礼,陆令章倒是来了,躲在王俶身后探头探脑看着。
堂上众宾对帝后未曾亲至一片哗然,只当是皇帝仍在因为除夕夜的事情迁怒昭王,连此等重要的时刻,兴许是为要刻意杀一杀长子的锐气,所以竟也并不出席。
但这就又与宫内对谢家的赏赐和看重相悖。尽管钟兆又传话说,陛下让昭王和新王妃明日还是循例入宫谒觐,彼时再见面,也是一样的。但又怎能一样呢?毕竟没有拜正经高堂,于谢竟而言,总好像也不匹配他明媒正娶的王妃身份。
众人捉摸不透圣心故觉惴惴,两位当事人尤其是陆令从,却好似浑然不觉,甚至于隐约松了口气般,只是神色如常按部就班地拜过天地、舅父母,又彼此相向,伏首对拜。
宾客见昭王不在意,也都逐渐开了颜色,帝后不在场正好也省却许多规矩约束,不必过于拘礼。谁不久闻小谢公子容色光华,正好因着没有掀盖头的麻烦,人人都想多看几眼,便也不催着入洞房,只笑着起哄要谢竟陪着陆令从敬过一回酒,才肯放他进去。
谢竟一向不怵饮酒,方才在轿上垫了些点心,又想着金陵宴客多用米酒果酒,也并不烈,便也来者不拒,囫囵喝了几杯。
陆令从见他饮得干脆,抽空拿肘戳他,谢竟初时不解其意,敬过几桌后忽觉脸有些热,这才知晓这酒后劲十足,自己着了道儿了,当即便不再强撑,任陆令从替他挡了几杯,便假作不胜酒力,告罪离开。
做王妃好就好在这一点,除了皇帝以外的其他人,最大胆也只敢向他敬酒,谁也没胆拦着他不让他走。
王府的侍从丫鬟们引谢竟回后院时,陆令从借转过身目送他的机会将一掌贴到颈边做了个手势,谢竟估摸那意思,大约是让他不必管他,倦了便睡。
谢竟平生第一次踏足昭王府,也是第一次走在这个往后数十年他也许要一直视之为“家”的宅邸中,却因为酒意有些迷眼,而无暇细细去瞧,只晓得要比谢府宽敞得多,前后数进曲折幽深,新房所在的小院内,四面回廊围着当中一方浅塘,塘上有一座精巧的石桥,桥畔堆着几孔太湖石,石边栽了数株白梅,正值时令,旧雪未消,与盛放的白梅织成一片不分彼此,恍若置身昆仑仙域。
反正来日方长,明晨起来再瞧也不迟。
丫鬟们知礼识趣,看出谢竟乏了便也不多留,添了热茶与醒酒汤,又解了重重喜幔,各自轻手轻脚散去。
没了外人谢竟彻底丢了拘谨,在床边坐了片刻,觉得身下触觉极软,想来被褥十分舒服,便缓缓躺倒了上半身,盯了帐顶一会儿越数绣在其间的火红榴花越晕,索性闭上眼,踩掉鞋,把双足缩上榻,身子蜷了一蜷,就这么睡了。
谢竟这一觉睡得昏沉不辨昼夜,是被一阵阵尖利刺耳的高叫吵醒了,那声音在梦中由远及近,声线十分滑稽,渐渐清晰,叫的却是:“大胆贱婢!还不跪下!”
谢竟:“?”
他茫然地睁开眼,不知今夕何夕地半撑起上身,发现外面已然夜色浓重,满室烛火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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