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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坐的马车是在开化坊的北边才转弯向东,她撩开车帘,看着消失在坊墙背后的朱雀门,心里突然有点沮丧:来长安三年半了,她其实连太极宫的样子都没有看清过。如果不是武夫人非要她到武家去看看那几件新做的衣裙,她大概连这一眼都捞不着。
这两个多月里,她的生活终于变得安稳起来,除了还忍受过两次那位柳氏的婢女的挑刺眼光和刻薄言语,连外人都不用见,平日不是在画室画花样、绣样和服装设计图,就是在家里与舅母石氏和七娘消磨时间,甚至还跟七娘学了两手女红。安家虽也是一大家子,但儿子们已分户自立,而主母地位极高,几个姬妾跟婢女们也没啥区别,平日很少露面,因此日常生活十分简单安静。琉璃自得其乐,只是偶然会惦记起那扇《春江花月夜》的屏风,猜测它是否已经入了皇宫。
记得两个月前,武夫人看到那幅画时很是喜出望外,听说那手漂亮的行书是出自裴行俭之手又是颇为愕然,好在倒没有不悦,反而兴致勃勃的打听了一番便叹道:“好好的一个名门之后,却成了如今的模样,真是埋没了这笔好字。”让琉璃对她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只是这位夫人最近似乎变得忙碌起来,只半个月前见了琉璃一次,琉璃注意到,她几次似乎想说什么又住口不言,琉璃心里好不纳闷,以至于对这次见面也有些期待起来。
她坐的马车很快便驶入了紧靠东市的宣阳坊,穿过十字路口,在一间颇有规模的府第前减慢了速度,琉璃往外看了一眼,只见那乌头大门紧闭,两边的豪奴站得有点无精打采。马车却未停下,而是顺着外墙到了东北面的一个小门外,车夫喝住了马,带着马车来接琉璃的婢女便有些讪然的笑道:“从这门到我家夫人的院子更近便些。”
琉璃忙点头:“太好了,这天气里走远了才是真受罪。”
这位婢女也笑了起来,亲亲热热的带着琉璃便往里走。进门没走多远眼前便是一片湖面,青石砌岸,杨柳低垂,湖水东边一片都是白色莲花,亭亭玉立,清香宜人。那婢女见琉璃多看了几眼,便笑道:“这白莲极是稀罕,宫外没几家能有呢。”
不就是白荷花么?难道这时也是贡品级的稀罕物?琉璃不好开口询问,只随口赞了几句。沿着池塘边的青石小路一路往西,在一座凉亭前转向南面,又走了约一箭地,她便看见了一处不甚起眼的院子。走进门里,才见这院子格局寻常,两边厢房,当中是五间小小的正房,重檐雕栋,倒也精致。
婢女通报了一声,便带着琉璃直接进了上房西间,只见这屋子正中是一架落地的华榻,榻上三面设着插屏,又挂着好几重烟雾般轻柔的粉色纱帐,看去倒像一座纱亭,武夫人只穿着齐胸的罗裙,露着大片雪白肌肤,外面披着纱衫,懒洋洋的倚在榻上,看见琉璃便招手笑道:“快过来坐。”
琉璃忍不住暗赞一声,好一幅海棠春睡图!笑着走了过去,找了个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散腿坐下。细细打量,却见榻上铺着一张翠丝编就般的细竹席,入手沁凉,角落里还设了一个雕成荷叶的玉盆,放满了冰块,帐子里生生便比外面低了两度。
武夫人笑道:“原想着去西市找你,只是我最是怯暑,这几天实在热得厉害,只能劳你跑这一趟,路上可热着了?好在我如今不住贺兰府上了,你来倒也便利。”
琉璃摇头笑道:“还好。”其实要说热,这千年之前的长安还真不算太热,想当年她在每年夏天四十度高温中都坚强的活下来了,眼下这点所谓的“酷热”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她如今的体质也不惧热,只要在屋里呆着,几乎连汗都不会出。
武夫人见琉璃依然穿着素色的罗衫长裙,领子扣得严实,脸上也不见汗迹,羡慕的叹了两声,才想到今天的正题,忙让人把那几件新衫都拿了过来。
看见那几件衣裳,琉璃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在答应给武则天设计衣裳绣样之后,她突然发现,这其实也是一个好机会,可以让她根据自己的想像把那些传说中的衣裙都做出来。而现在,这些著名的唐代华服霓裳就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眼前:那六幅碧绫裁成的是荷叶裙,那在团花红锦上加金丝重绣的是百蝶石榴裙,那越州缭绫中银色云纹若隐若现的是月色裙,而那一件左襟金丝绣凤、右襟银丝绣鹅的浅杏色罗衫,则是“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丛”……
琉璃轻轻的抚摸着这些从自己的设计草图上脱胎而出的精美衣裙,一种美梦成真的喜悦油然而生。染织系时装设计是必修课,她自然也曾有过做时装设计师的梦想,这些美丽犹如艺术品的衣裳,就是她真正意义上的设计成品何况还会穿在那样一位古今无双的女模特身上!
武夫人也叹道:“真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你那些图也画得真是好看,却不知这做出来的样子,可还有需要改动的地方没有?”
琉璃摇头笑道:“比我想的还要好些。”这个时代的刺绣裁剪有一种后世无法企及的精致,以至于最后的成品让她这个设计者都有些惊艳了。
武夫人笑道:“那就好,过两天我就去送给我妹子,她再不穿啊,却要穿不下了!”说着又略带抱歉的笑道:“一直未曾跟你说起,我妹子,她是宫里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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