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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得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
雨,下得邪性。不是那种瓢泼的痛快,而是黏腻、冰冷,带着一股子土腥和腐烂叶子沤烂了的味道,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灰网,死死罩住这座名叫槐荫的老城。街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晕开一小圈一小圈模糊的光斑,又被无休止的雨丝砸碎,更显得这长街幽深死寂。
整条街的铺面都黑着,像一排排闭紧的眼。唯独街尾,“往生斋”那块老旧的木招牌,在雨夜里透出一点微弱的、惨白的光。那是陆砚店里那盏老式白炽灯的光线,勉强撕开门前一小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店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的气息:劣质线香燃尽后残留的甜腻,新刻石碑散发的微呛石粉味,还有木头受潮后特有的、腐朽般的霉味。空气又冷又沉,吸进肺里带着一股冰碴子似的寒意。陆砚坐在柜台后面那把嘎吱作响的老藤椅上,手里拿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已经磨得溜光的黑曜石,另一只手握着细长的刻针。刻针尖在冰冷的石面上划过,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单调、枯燥,在空旷寂静的店里被无限放大,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刻得很慢,很专注。针尖游走,一个娟秀的“林”字逐渐在石面上显出雏形。昏黄的灯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过分清晰的轮廓: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没什么弧度的线,眼神沉寂得像两口古井,映着灯影,却波澜不起。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清瘦的手腕和指节分明、沾着点点石粉的手指。
沙……沙……沙……
刻针声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活物。
突然——
吱呀……
一声干涩、刺耳,仿佛生锈铁器被强行扭动的摩擦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店内的寂静。
陆砚的动作,骤然停止。
刻针尖悬停在“林”字的最后一笔上,微微颤动。他眼皮都没抬,但全身的肌肉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那声音……是店门被推开的声音。可这雨夜,这深更半夜,谁还会来?
一股冷风,裹挟着浓重的水汽和外面那股土腥腐烂味儿,猛地从门口灌了进来,吹得柜台上一叠粗糙的黄纸哗啦啦乱响,几片纸钱打着旋儿飘落到冰冷的地砖上。那盏悬在柜台顶上的老白炽灯泡,被这阵阴风扫过,猛地剧烈摇晃起来。惨白的光影在布满刻痕的墙壁、堆叠的纸扎人、冰冷的石碑间疯狂跳跃、扭曲、拉扯,像无数只躁动不安的鬼手在挥舞。
陆砚终于抬起头。
他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影。
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几乎被门外浓稠的黑暗完全吞没。那身影裹在一件……极其刺眼的衣服里。
一件簇新的、用上等绸缎做成的寿衣!
深沉的藏青色底子,上面用金线密密麻麻地绣着繁复到令人眼晕的“万”字不到头纹样和仙鹤祥云。金线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诡异的光泽。寿衣的盘扣一丝不苟地扣到脖颈最上面一颗,宽大的袖口和裤脚在穿堂的阴风里微微晃荡。
来人低着头,花白的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露出的脖颈皮肤是一种毫无生气的、蜡纸般的灰黄,布满深刻的褶皱。
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随着这身影的进入,瞬间压过了店里原有的线香、石粉和霉味。那是一种……浓烈的、新鲜的泥土腥气,混杂着某种深埋地下、腐败植物根茎的甜腻,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棺木内壁的阴沉木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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