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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返故乡婉转依慈母 终好事娇嗔试玉郎(第2页)

姑娘这个当儿,听着今年不得下葬,先就有些不愿意了,呆呆的坐着,良久良久,才听得那个风水过来,进门就说道:“方才看了看东首这块地,东西辛甲分金上,倒是上好的一个结穴。此处安葬,按那龙脉,正自灵方而来,定主宗祧延绵;只是一山无二向,本年不惟三煞有碍,而且大将军正在明堂,安葬是断断不可的。明年正二三月,木气正旺于东,这块地正是主茔的龙方,更不好动;四五六月,月建都吉,只巳午两个字,又正合太世叔婶母的化命,亥子一冲;六月建未,明年太岁在未,书云:‘一物一太极’,虽说月支与年支不碍,究竟不可不避。七八两月,恰恰的与现在的化命逢着穿害;九月上半月,不得安葬吉日,下半月一交土王用事,禁土了。只有明年十月最好安葬;吉期上下半月都容易选择。到那时,听凭世叔吩咐,再定就是了。”安老爷一听,自己心里先道:“这算得‘无巧不成书’了。要不这样,怎样就耗到过姑娘满一年的服呢?要不耗到她满服,我们家怎么娶她呢?”当下心中大喜,却故意的问了那风水几句。风水道:“世叔是最高明不过的人,这块地当日便是家严效的劳,小侄怎敢另生他议?况且阴阳怕懵懂,这句话不说破也就罢了;小侄既看出来,万万不敢相欺,此中丝毫不可迁就。”说着,提起笔来,便把这话写了一篇,又寒喧了几句,领茶而去。

这番话,姑娘在屋里听了个逼清,算省了安老爷的唇舌了。安老爷送那风水走后,便手里拿着那一篇东西,一步步踱了进来,向姑娘道:“姑娘听明白不曾?偏又有许多讲究,这怎么呢?”姑娘也无心看那一篇东西,只望了舅太太发怔。却不知这舅太太,实在算得姑娘知疼着热的一位干娘;无奈她又作了安府上传递消息的一个细作。自从她和姑娘认了母女之后,在船上那几天;安太太早把这事告诉了她一个澈底澄清。难道把她极爱的一个干女儿,给她最疼的一个外甥儿,她还有甚么不愿意的不成?她见姑娘望着她发怔,可就搭上茬儿了。她说道:“我这里倒有个好主意,姑老爷、姑太太听听,使得使不得?你们方才讲的那些甚么子午卯酉,我可全不懂。要说忙着安葬,果然太爷、老太太坟上有甚么妨碍。无论我们姑娘此时心里怎样着急,她也断不肯忙在一时。讲到她要住庙,原不过为近着她父母的坟哪!如今既安不得葬,在这里住着,守着棺材,不比坟更近吗?再这个地方儿,内里就是我们娘儿们上下几个人;外头就只张亲家老老和看坟的,又和庙里差甚么呢?莫若我们只管在这里住着,姑老爷一面在外头上紧的给我们找庙,一天找不着,我们在这里住一天;一年找不着,我们在这里住一年,要赶到人家满了孝,姑老爷这庙还找不出来,那个就对不起人家孩子了。姑老爷、姑太太要怕我住长了,费了你家的老米,慢讲我一个人儿,连我们姑娘和张亲家,我那点儿绝户家产,供给十年八年,还巴结得起。”她说着,便望着姑娘道:“姑娘,是不是?”回头又向着安老爷夫妻道:“你们二位,想着怎么样罢?”安老爷忙说:“如果有一年的工夫,纵然找不出庙来,我盖也给她盖了一座。至于姐姐在这里住着,也是替我们分心,招护姑娘,些须小费,何足挂齿,我自有道理。”安太太也说:“要能这样,一动不如一静,倒也罢了;可不知姑娘心里怎样?”姑娘还未及开言,张太太的话也来了,说:“这么着好哇!可是我们亲家太太说的一个甚么一秤不抵一秤的;你看在这地方儿住下,等开了春儿,满地的高粱谷子,蝈蝈儿蚂蚱,坐在那树荫底下,看个青儿,才是怪好儿的呢!”说得大家大笑,连张姑娘也忍不住笑得扶着桌子乱颤。玉凤姑娘此时被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心里乱舞莺花,笑也顾不及了。细想了想,这事不但无法,而且有理;料是一不扭众,只得点头依允,说:“也只好如此。”安老爷满心欢喜,心里暗道:“天哪!可够了我的了。”只她这五个字,这事便有了五分拿手。

转眼之间,到了七日封灵,何玉凤和舅太太便搬在西厢房里间;张太太带了戴嬷嬷和两个丫头,便住在外间;随缘儿媳妇、舅太太的下人,住了东厢房。安太太又在下房里给姑娘安了个小厨房,外面白有张老同戴勤、宋官儿和安家看坟的照料,内外住了个严密,又把安家阳宅暂作了个何姑娘禅院。这都是那燕北闲人的无中生有的营生,便有这位安水心先生,给她周规折矩的办理。

却说七日之后,安老爷夫妻把那边安顿妥贴,才得回家料理自己的家务。便有许多亲友本家都来拜望,老爷一一的款待,却扶了个小童,只推因腿疾苦告归,暂且不及答拜;一面遣公子进城,持帖谢步。公予也有一班世交相好少年,请酒接风,接连不止忙了一日,才得消停。老爷得些闲空,便先打发了邓九公的来人,又给他父女带去些人事。把何姑娘那张弹弓,仍交给媳妇悬挂着;又叫太太向何姑娘衣箱里,把公子那块砚石寻出来,擦洗干净,严密收藏,就把姑娘和张太太的衣箱,差人送过去。那头乌云盖雪的驴儿,便交给华忠,叫他好生喂养,说这是我将来无事,玩水游山的一个好脚力。

那时不空和尚的二千头借款,早巳归清。老爷通盘算了一算,此行不曾要得地方上一文,倒有公子带去的八千金,乌克斋赠的万金,连沿途在家门生故旧的义助,不下两万余金。除了赔项盘缠,还剩万余金在囊;办何姑娘这桩事,无论怎样铺排,也用不了。便和太太商议道:“何姑娘这桩事,你我费了无限精神,才得略有眉目。我算着将来办起事来,也不过收拾房子,添补头面衣服,办理鼓乐彩轿,预备酒席这几件事;房子我已有了办法。”太太道:“还要房子作甚么?那边尽办开了;赶到过来,难道不叫他三口儿一处住吗?”老爷道:“岂有不叫他门住一处之理?自然两个人就在他那屋里分东西住;你只望张姑娘过门的时候,租个公馆,还要匀在两处,成个一婚一姻,如今自然也得给她安起一个家来。至于她说的那一座庙,我到底要找着还给她,才圆得上那句话。这事须得如此如此办法,才免得她夜长梦多,又生枝叶。”太太所了此言大喜,说:“既然这样,那衣服头面更容易了。我本说到了京给张姑娘添补些簪环衣饰,只算是给她弄的。再说还有老太太的许多颜色衣服,他舅母前日也提她那里还有些头面匀着使,所添也有限了;到了轿子,切临期好说的。倒是这句话,得和咱们这个媳妇,先说一声才是,这是他们屋里百年相处的事。”老爷道:“太太这话很是。”说着,便把媳妇叫来,把这话从褚大娘子提亲起草以至现在的计较,日后的办法,告诉了她一遍。只见她听完这话,便跪下来,先给公婆磕了两个头,起来说道:“如果这样,不是公婆疼玉凤姐姐,竟是公婆疼我。公婆请想,玉凤姐姐救了我们两家性命,在公婆现在这番情义,已就算报过她来了。只是媳妇和我父母,今生怎的答报?至于她给媳妇联姻这桩事,且莫讲投着这样的公婆,配着这样的夫婿,就她当日那番用心,也实在令人可感。所以媳妇时常想着,要打断了她这段住庙的念头;无论怎样,也要照她当日成全媳妇的那一番用心,给她作成这件好事。只是因家来,不曾消停得一日,不好冒冒失失的禀告公婆。如今公婆商量得这等妥当严密,真是意想不到。便是玉凤姐姐难得说话,俗语说的:‘铁打房梁磨绣针,功到自然成。’眼前还有大半年的光景,再说还有舅母在那边,大约也没有个磨不成的。这其间却有尸关颇颇的难过,倒得设个法子才好。”老爷、‘太太忙问:“除这位姑娘的难说话,还有甚么再难之处?”张姑娘低声笑道:“媳妇所说难过的这关,便是我家玉郎。公婆再想不到,拿着我玉凤姐姐那样一个窈窕淑女,玉郎他竟不肯君子好逑。”老爷道:“这是为何?”张姑娘回道:“据媳妇看着,一来是感她的恩义,见公婆尚且这等爱重她,自己便不敢有一毫简亵,却是体贴父母的心。二则他和媳妇虽是过的未久,彼此相敬如宾;听他那口气,大约今生别无苟且妄想,又是番重伦常的心。总之,是个自爱的心,也搭着他实在有点儿怕人家。有一天媳妇偶然了呕他一句,就惹得他讲一篇大道理吾激落了媳妇一场。”张姑娘这话,还没说完,老爷道:“你理他呢!等我吩咐他。”太太道:“老爷看不得咱们那个孩子,可有这种留心的地方儿。”张姑娘使接着回道:“媳妇也正为此。是说父母之命,不敢不依从,设或他一时固执起来,也和公公背上一套圣经贤传,倒不好处置。莫若容媳妇设个套儿,先澈底澄清,把他说个心肯意肯,不叫这桩事有一丝牵强;也不枉费了公婆这一片慈心,媳妇这番’答报。那时仗邓九公的作合,成就玉凤姐姐这一段良缘,岂不是好?”安老爷夫妻听了,心下大喜,同声说好。安老爷又点头赞道:“难得贤德媳妇;这要遇见个糊涂庸鄙的女流,只怕这番话说不成,我两位老人家还要碰你个老大的钉子呢!”因和太太说道:“既能如此,你我两个,便学个不痴不聋的阿姑阿翁,好让他三人得亲顺亲,去为人为子;此事我不必再提。”当下计议已定,便分头各人干各人的事。安老爷又明明白白亲自写了一封请媒的信,预先通知邓九公。张金凤过了些天,到了临近时,见公婆诸事安排已有就绪,才打算把这桩事,告诉公子明白。又想到若就是这等老老实实的和他说,一定又招他一套四方话;思索良久,得了主意,不觉喜上眉梢。恰好这日,安公子到他进学的老师莫友士先生那里拜寿。原来这莫友士先生在南书房行走,便在海淀翰林花园住;因这日公子回家尚早,见过父母后,便回到自己屋里来。张姑娘见他面带春色,象饮了两杯,站起身来,不作一声,依然垂头坐下。便有华嬷嬷带了仆妇丫鬟,上来服侍。公子忙忙的换了衣裳,坐定一看,只见张姑娘两只眼睛,揉得红红儿的,满脸怒容,坐在那里。心里诧异道:“我往日归来,她总是悦色和容,有说有笑,从不象今日这般光景,这却为何?”不禁搭讪着问了一句说:“我今日一天不在家,你在家里作甚么来着?”张姑娘道:“问我么?我在家里作梦。”公子道:“好端端大清白日,怎么作起梦来,梦见甚么?可是梦见我?”张姑娘道:“倒被你一句就猜着了,正是梦见你。我梦见你娶了何玉凤姑娘,却瞒得我好!”公子道:“哟!哟!这就无怪其然,你把个小脸儿绷得单皮鼓也似的了,原来为这桩事。我劝你快快不必动这闲气,这是梦!”张姑娘道:“我从不会这么胡梦颠倒,想是你心里有这个念头,我梦里才有这桩奇事。论这桩事,我也曾向你说过,还不曾说得三句,倒惹得你道学先生讲《四书》似的,和我唠唠叨叨了那么一大篇子,我这个傻心肠儿的,就信以为真了。怎么今日之下,你自己忽然起了这个念头,倒苦苦的瞒起我来?”说着,似笑非笑对着公子,呆呆的瞅着。公子见她嫩脸如娇花含笑,情语如好鸟弄晴,不禁也笑嘻嘻的道:“你又来冤枉人了。你我从患难中作合良缘,名分叫作夫妻,情分过于兄妹。毛诗有云:‘甘与子同梦’,我就作个梦儿,也要与你同心合意。无论何事,岂有瞒你的道理!”张姑娘道:“罢了!罢了!我可不信你这假惺惺儿了!就止嘴里说得好听,只怕见了姐姐,就要忘了妹妹了。有了恩爱夫妻,也不顾患难夫妻了。”公子道:“你这话那里说起?”张姑娘道:“那里说起,就从昨日夜里说起。你如果没这心事,昨夜怎么好端端的说梦话,会叫起人家来了!真个的这么大人咧,还赖是睡婆婆叫的不成?”

张姑娘这句话,公子倒有些自己犹豫。何以呢?一个人要是吃多了,咬牙、放屁、说梦话,这三桩事,可保不全没有,还带着自己真会连影儿不知道。他便心想,或者偶然睡里模模糊糊,梦见当日能仁寺的情由,叫出口来,也定不得。便连忙问了一句话:“我叫谁来着?”张姑娘道:“你所叫的是何姑娘,叫的还是我那有情有义的十三妹姐姐呢!”公子当着一屋子的丫鬟仆妇,满脸不好意思,摇着头道:“荒唐!荒唐!你奚落我也罢了!那何玉凤姐姐,待你也算不薄,怎生的这等轻薄起她来?”张姑娘道:“你梦里轻薄她使得,我说一声儿就错了!要你护在头里,倒是我荒唐了!”公子道:“益发荒唐之至!此所谓既荒且唐,荒乎其唐,无一而不荒唐者也!”说到这里,恰好丫鬟点上灯来,放在炕桌儿上。张金凤姑娘便一只胳膊斜靠着桌儿,脸近了灯前笑道:“你果然爱她,我却也爱她。况且这句话,我也说过,莫若真个把她娶过来罢!你说好不好?”公子道:“可了不得了!这个人,今日大概是多饮了几杯,有些醉了!”张姑娘道:“我倒是在这里醒眼观醉眼,只怕我倒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那句的下句儿罢。”公子听了这话,心下有些不悦,说道:“岂有此理!你我向来相怜相爱,相敬如宾,就说闺房之中甚于画眉,也要有个分寸,怎生这等的乱谈起来?况且那何玉凤姐姐救了你我两人性命,便是救了你我父母的性命;父母尚且把她作珍宝一般爱惜,天人一般敬重;又何况人家现在立志出家,她也是为她的父母起见。无论你这等作践她,大伤忠厚,这话倘然被父母听见,定要大大的教训一场,我看你那时颜面何在?”张姑娘道:“你们作事,瞒得我风雨都不透。我好意体贴你,怎么倒体贴不耐烦了呢?况且知道她是立志出家,我只知道她‘家’字这边儿。还得加上个‘女’字旁儿,是立志出嫁,也没甚么作践她的去处呀!”公子道:“你不要真是在这里作梦罢?不然,那里来这些无影无形的梦话?”

张姑娘含着笑,皱着眉,把两只小脚儿,点的脚踏儿哆哆哆的乱响,说:“听听,你把媒人都求下了,怎么还要瞒我,倒说我是无影无形的梦话呢?”公子见她这样子说的,竟不象顽话,忙正色道:“媒人是谁?我怎么求的?”张姑娘道:“媒人是舅母,初一那一天,舅母过来拜佛,你瞒了我求的舅母,有这事没有?”公子听了,不禁哈哈大笑道:“我说是梦话,不想果然是梦话。那日舅母过来,我闲话之中,提起玉凤姐姐,舅母说:‘我这个干女儿都好,就只总忘不了她那进庙的念头。’我便说:‘男大须婚,女大须嫁,这是人生大礼。那男子无端的弃了五伦,去当和尚,本就不是圣贤的道理,何况女子!拿她这等一个人,果然出了家,佛门中未必添一个护法的菩萨,人世上倒短一个持家的好媳妇。舅母既这等疼她,何不劝她歇了这个念头,再和父母商量商量,给她说一个修德人家、读书种子,倒是一场大功德。”张姑娘不容他说完,便道:“如何!如何!我说我听见的这话,断不是无因的。我只请教:佛门中添个大菩萨、不添个大菩萨,与你何干?人世上短一个好媳妇、不短个好媳妇,又与你何干?你说的那修德之家,难道咱们家还算不得个德门?岂不是暗指咱们家吗?你说的那读书种子,难道你还算不得个念书的?岂不是有意说你自己吗?况且,好端端舅母并不曾和你提起她来,你又去问她作甚么?替她求那些人情作甚么?你倒要说说与我听。”公子被她问得张口结舌,面红过耳,坐在那里,只管发怔。怔了半晌,忽然的省悟过来,说道:“哦!是了,这才明白了。这一定是那天我和舅母说话的时候,不知被那个丫头女人们在跟前听见,随后在大奶奶面前献一个殷勤儿了,来搬弄这场是非。你我好家居,此风断不可长,等我明日查问出来,一定要回明母亲,将那人重重责罚她一顿板子。便是你此后也切切不可受这班人儿的愚弄。”张姑娘道,“好没意思!你我屋里说顽话儿,怎么惊动起老人家来了?你切莫着恼,也不用着这等发急,咱们总好商量;假如我此刻便求了父母,把她娶过来,你还是要不要?”

公子只是腹内寻思那传话人,究竟是谁,默默不答。张姑娘又问:“到底要不要?说话呀!”公子道:“你今日怎么这等顽皮惫赖起来?我不要!”张姑娘道:“你为甚么不要?说个道理出来,把我听听。”公子道:“你问道理,我就还你个道理。且无论我受了何玉凤姐姐那等大恩,不可生此妄想;便是我家祖训,非年过五十五子,尚且不得纳妾;何况这停妻再娶的勾当?我安龙媒也还粗粗的读过几行圣贤经书,也还颇颇的受过几句父母教训,如何肯作?便算我年轻,把持不定,父母也断断不肯;你不要看你我结合的时节,父亲那等宽容;事有轻重,不可执一面论,惹老人家烦恼。就说道你我,也难得劫难之中成就这段美满姻缘,便是厮守百年,也不过是电光石火,怎说到再要添个人来,分了你我的恩爱?你道我所说的,可是天理人情的实话么?”张姑娘说:“哎哟!又招了你这么一车书,你不要她就罢!等娶了来,我留下。”公子冷笑道:“你要她有何用?”张姑娘道:“莫要管我,把她就当个活长生禄位牌儿供着;我天天儿和她一同侍奉公婆,同起同卧,同说同笑,就只不准你亲近她。你瞒得我好,我也瞒得你好。那时候,我看你生气不生气?”公子越听这话,越加可疑,便说:“究竟不知谁无端的造我这番黑白?其中还有些无根之谈,这事却不是当耍的。”张姑娘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凭有据,怎么说是无根之谈呢?”公子道:“不信你竟有甚么凭据?拿凭据来把我看。”

张姑娘听了,不响一声,站起身来走到外间,便向大柜里取出个大长的锁儿匣来,向他怀里一送,说:“请看。”公子打开一看,却是簇簇新新的一分龙风庚帖。从那帖套里抽出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原来自己同何玉凤的姓氏、年岁、生辰,并那嫁娶的吉日,都开在上面;不觉十分诧异,说道:“这这这是怎的一桩事?我莫不是在此作梦?”张姑娘道:“我原说作梦,你只不信;如今是梦非梦,连我也不得明白了。等你梦中叫的那个有情有义的玉凤姐姐来了,你问她一声儿看。”公子只急得抓耳挠腮,闷了半日,忽然的跳下炕来,对着张金凤深深打了一躬,说道:“今日算被你把我带进八卦阵九疑山去,我再转也转不明白了,倒是求你快说明白了罢!”张姑娘不觉嫣然一笑,说道:“也奈何得你够了。你且坐下,听我慢慢的讲。”这才把这桩事,从头至尾,并其中的委婉曲折,详细向他告诉了一遍。

公子一想,既是父母之命,又是媒妁之言,况又有舅母从中成全,贤妻这般作合,还有甚么不肯的去处?便乐得他无话可说,只得望着张姑娘呵呵的傻笑。张姑娘料他再无别说了,便问他道:“如今我倒要请教:你到底是要她呢,还是不要她呢?”公子笑道:“她果然既来之,则安之;我也只得因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源了;依然逃不出我这几句圣经贤传。”张金凤听了,倒羞得两颊微红,不觉的轻轻的啐他一口,便作了这回书的结扣。这正是。牵牛暗被天孙笑,别向银河渡鹊桥。

那何玉凤究竟是出家,抑是出嫁?下回书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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