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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宝拜谢蔡公,拿着一百两银子,与童佩之、金国俊一起搬着行李回到王小二店中。正与二人叙话,只见柳氏哭拜于地,说道:“上年拙夫不懂事,太过势利,得罪了秦爷,如今他已不在人世。自秦爷出事,参军厅拘拿窝家,我们花了几两银子,他心中郁闷,一病不起就走了。”叔宝道:“当年也不怪你丈夫,我当时囊中空虚,让他看轻了,世态炎凉本就如此。只是你当年一针一线的恩情,我至今铭记在心。如今你已是寡妇孤儿,我曾说过,你可比淮阴漂母,今日暂且以百金相赠,聊表心意。”柳氏拜谢。叔宝让佩之、国俊在店中稍等,自己前往南门外探望高开道的母亲,不想高母半年前已迁往别处,正所谓“富来报德易,困日施恩难。所以韩王孙,千金酬一餐”。
叔宝回到王小二店中,将取出的物件捆在马鞍旁,马却因负重过大显得吃力。佩之道:“小弟二人牵马,陪兄到二贤庄单二哥处,再借匹马回乡吧。”三人辞别柳氏,出西门往二贤庄而去。
第15回 秦叔宝归家待母 齐国远截路迎朋
诗曰:
友谊虽云重,亲恩自不轻。鸡坛堪系念,鹤发更萦情。
心逐行云乱,思随春草生。倚门方念切,切莫滞行旌。
五伦之中,生育我们的是父母,理解我们的是朋友。若朋友不能成全他人的孝道,便称不上相知。秦叔宝在罗府时,因思念母亲而无心功名,本就是个孝子,却不知那些成全他孝道的朋友,心意更为急切。就像单雄信,当初因爱惜叔宝身体,不让他与樊建威一同还乡,后来却引出皂角林之事,导致叔宝发配幽州,母子分离,心中十分不安。但叔宝发配幽州后,行止身不由己,雄信纵有力气也无处使。直到有人告知叔宝回潞州取行李,雄信心中大喜,暗想:“此番他必定会来看我!”于是备下酒席,倚门等候。
想到三人步行迟缓,雄信等到月上东山、花枝摇曳时,忽然听见林中马嘶,高声问道:“可是叔宝兄来了?”童佩之答道:“正是!”雄信鼓掌大笑,真可谓“月明千里故人来”。众人到庄中相见,携手言欢,喜形于色。佩之、国俊一同陪来更是锦上添花。众人下马卸鞍,将行李搬入书房,叔宝与雄信取来拜毡,行大礼相拜。家童抬上酒菜,四人入席坐下。
叔宝取出张公谨的回书递给雄信,雄信看后说道:“上年兄到幽州,行色匆匆,即便有书信往来,也未详细讲述与罗令亲相会的情形,今日愿闻兄在令亲府中两年多来的经历。”叔宝停下酒杯叹道:“小弟有千言万语想与兄倾诉,可如今相逢,却不知从何说起,待今夜与兄同榻而眠,再细诉衷肠。”雄信却放下酒杯道:“并非小弟今日不愿留客,实在是酒后便要请兄上路,不敢久留。”叔宝疑惑追问缘由,雄信叹道:“自兄去幽州两年,令堂老夫人有十三封书信寄至寒庄,前十二封都是令堂亲笔所写,小弟备了些薄礼,回信安慰令堂。可就在一个月内,第十三封书信却非令堂所写,而是尊夫人的笔迹。信中说令堂染病,无法执笔写信。小弟如今只望兄速速还乡,与令堂相见,成全人间母子之情。”
叔宝闻言,五脏俱焚,泪如雨下,说道:“单二哥,若真是如此,小弟片刻也不能耽搁!只是从幽州带来的马已被我骑坏,路途遥远,心急马慢,这可如何是好?”雄信笑道:“自兄去幽州后,潞州府将兄的黄骠马发卖,小弟当即用三十两银子纳于库中,买回养在寒舍。我但凡想兄,便到槽头看马,睹物思人。昨日到槽头,那良马似知故主归来,嘶鸣踢跳,有人将此情形告知于我。今日兄恰好到此!”说罢,命手下牵出黄骠马。叔宝拜谢雄信,取出从府中领回的鞍辔——原是雄信按这马的身形定制,擦抹干净后给马配上,将沉重的行李捎在马上,不再入席饮酒,辞别三位好友,翻身上马出庄。
一路上,叔宝衣不解带,扬鞭催马,如逐电追风般迅猛。那马四蹄翻飞,耳旁只闻风声呼啸,逢州过县,一夜天明竟行了一千三百里路。正午时分,已到济州地面。叔宝在外漂泊三年尚可忍受,如今到了家乡,望见城墙,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堂前,反而焦躁起来。即将进入街道时,他翻身下马,牵着马步行,将缠鬃大帽往下按了按,但凡经过朋友家门,便低头遮面、快步急走。转过城门,沿着城墙根走到自家住宅后门。可怜家中主人三年未归,门垣早已颓败不堪。
叔宝一手牵马,一手敲门,妻子张氏在屋内问道:“哎,丈夫多年在外,是何人敲击我家后门?”叔宝听见妻子声音,早已心酸落泪,急忙出声问道:“娘子,母亲的病好了吗?我回来了!”张氏听见丈夫归来,哽咽答道:“还未痊愈。”急忙开门,叔宝牵马进屋。张氏见丈夫此番打扮,不知做了多大的官,心中悲喜交加。叔宝与妻子见礼,张氏说道:“婆婆吃了药刚睡下,身体虚弱得很,你轻些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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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宝蹑手蹑脚走进老母卧房,只见两个丫头三年间都已长大。他伏在床边,见老母面朝里床,鼻息微弱如游丝,摸摸肩膀身躯,瘦得如同枯柴。叔宝自知手重,不敢触碰,搬来椅子在床边叩首,低声唤道:“母亲醒醒!”老母本就游魂似的,身体沉重难转身,面朝里床如同梦中,呼唤儿媳。张氏站在床前应道:“儿媳在此。”秦母叹道:“我儿啊,你的丈夫恐怕已不在人世了。我刚合眼小睡,就听见他在床前絮絮叨叨叫我,想来是千里还魂回家见母了。”张氏忙道:“婆婆,这不孝顺的儿子回来了,正跪在这里呢!”叔宝叩首道:“太平郎回来了!”
秦母本就因思念儿子致病,如今听见儿子归来,病去了一半。平日里起身解手,需媳妇和两个丫头搀扶许久,今日听见儿子回来,竟自己爬起坐在床上,急忙拉住叔宝的手。老人家激动得哭不出泪,张着嘴只是喊,上下乱捏叔宝的胳膊。叔宝再次叩拜老母,老母吩咐:“你莫要拜我,该拜你的媳妇。你三年在外,若不是媳妇尽心尽孝,我早死了,也不得与你相见!”叔宝遵母命,转身拜张氏,张氏跪倒道:“侍奉婆婆乃妇道本分,何须丈夫拜谢?”夫妻对拜四拜,坐在老母床边。秦母询问在外经历,叔宝将潞州的颠沛流离、远戍幽州的奇遇一一告知。老母问:“你姑爷做什么官?你姑母可曾生子?还好吗?”叔宝答道:“姑爷现为幽州大行台,姑母已生表弟罗成,今年十三岁了。”秦母欣慰道:“万幸你姑母有后了。”
说罢,老母挣扎着穿衣,命丫头取水净手,让媳妇拿来香火,要望西北下拜,感谢潞州单员外救儿子性命之恩。儿子媳妇急忙搀扶住她:“您病体虚弱,怎可劳动?”老母道:“今日能母子团圆、夫妻相聚,全靠此人恩情,怎能不让我拜谢?”叔宝道:“待孩儿媳妇代您拜谢,母亲改日身体强健了再拜不迟。”秦母这才作罢。
次日,诸多朋友前来拜访,叔宝一一接待叙话。随后收拾好罗公的荐书,备好自己的履历手本,身着戎装前往总管帅府投书。这来总管是江都人,出身世袭勋爵,因平陈有功,封为黄县公,官任开府仪同三司、山东大行台兼齐州总管。当日帅府放炮开门,来公升帐坐下,叔宝随投文人进府。来公看了罗公的荐书和叔宝的手本,唤叔宝上前。叔宝一声“有”,如牙缝中迸出春雷,舌尖上跳起霹雳。来公抬头一看,只见叔宝跪在月台上,身高八尺,两根金装锏悬于腕下,身材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如寒星闪烁,两道眉似刷漆乌黑,果然是条好汉。
来公大喜,说道:“秦琼,你在罗爷标下是列名旗牌,我衙门中官将却是论功行赏,不能因私废法。暂且补你为实授旗牌,日后有功再行升赏。”叔宝叩首道:“蒙老爷收录帐下,感激您的知遇之恩!”来公吩咐中军,给叔宝发放本衙门旗牌官的服饰,随后点鼓闭门。叔宝回家后,备下礼物赠送中军,遍拜同僚。他掌管二十五名军汉,众人都来叩见。叔宝颇有手段,用从幽州带回的钱财改换门庭,在大行台府中做了三个月旗牌。
正值隆冬时节,叔宝在帅府伺候本官处理完堂事,来公叫住他:“你在我标下为官三月,尚未重用。来年正月十五,长安越公杨爷六十大寿,我已差官去江南织造一品服色,昨日刚回,想差官送礼前往。如今天下荒乱,盗贼四起,恐中途有失。你有过人勇力,可担此任吗?”叔宝叩首道:“老爷养军千日,用在一时,既蒙差遣,秦琼不敢辞劳!”来公吩咐家将打开宅门,传出礼物:卷箱封锁严密,另有两个大红皮包。来公坐在公座上拿出礼单,对照卷箱内物品一一检点,交给叔宝装入皮包。礼单上开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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