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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蔡玲拿出那两份纸质文件之后,贺春景以为自己会狂怒,会大闹,会泼皮打滚哭喊咆哮,会嚎叫着将周遭东西尽数砸个粉碎,会失手杀人,乃至一把火烧光整座屋子。但他没有。
他平静得自己都出乎意料,就好像这件事情在他心中早有定数。
他早知道世界不会厚待自己,所以默许了命运将他压低碾碎至不可复生之处。
文件始终被蔡玲掐在手里,像是怕被他抢走撕毁一样。A4纸发皱的边缘让贺春景恍然间想起什么——出租屋,零七年的夏天,疼痛的肺,潮湿的夜雨,昏黑的楼道,和乳品厂自产的雪糕。
那本爱伦·坡的诗集,以及陈玉辉放在茶几上的,说是需要他签署的入学资料。
贺春景用沾湿了泪水的手捏着它们签名,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抚不平的指印。原来如此。
他站起身,走到墙角去给陈玉辉打了几个电话,每一个都是无人接通。
贺春景明白这是陈玉辉在逼着自己去见他。
陈玉辉早在知道他回了老家的那一刻起,就在窃喜,在偷笑,在好整以暇地期待他的崩溃失控和怒不可遏。那人手里攥着一份不安好心的“礼物”等着贺春景送上门,他不怕贺春景躲着他避着他,因为他知道贺春景会杀上门去找他。
陈玉辉又一次赢了。
贺春景的确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他了。
“这,这可不能怪我们啊,这可是你老师提出来的,我们都以为你同意了呢。”蔡玲还在后面张牙舞爪的高声解释,却有几分色厉内荏的意思,“而且我们都去公证处验过了,有效的,由不得你反悔!”
贺春景脸色白得跟死了一回似的,扯着嘴角,勾出一个极惨切的笑。
“以为我同意了,为什么还这么防备我?”贺春景慢慢放下听筒里满是机械电子女声的手机,缓缓转过身,“你们在心虚什么?害怕什么?”
“怕什么?我们又不做亏心事我们怕什么?!”
蔡玲嗓门一下拔得无比尖锐,她紧走两步,哐当推开入户门,用整栋楼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喊:“咱们让邻里邻居的都听听!我们还有什么欠你老贺家的啊!”
贺春景家是七十年代末建的老楼,举架低、隔音差,大门一开更是全楼都能把屋里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当时你们家出事,哪个亲戚朋友愿意接手?还不是我们挺身而出把你接过来养活了?!从萝卜头那么大养到现在,你缺过一口饭吃吗?!少过一件衣服穿吗?!我们有什么心虚的,我们扪心自问,对得起你姥姥的托付!”
蔡玲歇斯底里,哭腔都出来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曹茁茁在一旁也急了,冲到门口把拍胳膊拧大腿的蔡玲扶住,跟着嚷嚷:“贺春景!人是你自己找的,字是你自己签的,你反悔了也该找那个老师去理论,来找我们干什么?怎么,你还要把我妈也逼死吗?!”
贺春景看着眼前这对戏瘾大发的母子,神情麻木地转头看向了真正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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